王京 – 第三章

夏日。绵绵的阳光懒洋洋的趴在了王京的每一寸土地上。人们不情愿的推开房门,一出去,汗水便打湿了发皱的衬衫,黏糊糊的,原本发白的衬衫便黄成了肉色般,在汗水的交融中,不自觉地与肌肤粘在了一起。

还是那个夏日。学校的喇叭一声声喊着:“还没有起床的同学,迅速!起床。还不起床,我就要把你们锁在宿舍里面了……”

我眯着眼。不愿意理会这般嘈杂。

但那个广播便开始变本加厉起来:“离锁门时间还有五分钟,请还在宿舍的同学加快脚步。”

我还躺着。眼睛慢慢睁开。

“离锁门时间还有三分钟。”

“操你妈。”

还是往日那样。从床上跳下来,飞快的将那厚大的脚塞入窄小的鞋中。

又是无趣的一天。从宿舍到教学楼,然后趴在桌上睡觉,直到陈飞兴致冲冲溜到窗前,狠狠敲击玻璃,把我弄醒。便又扶着头,假惺惺的听着课。

“这题要用欧姆定律的第几条公式?回答我!”

实在是难以理解,为什么物理老师的课总是那么让人昏昏欲睡。尽管愤怒的粉笔一次次的撞击着那块无辜的黑板,但是台下的学生都倒了一片。直到陈飞来敲窗。陈飞走后便又倒下一片。

仿佛就是那潇潇的冷雨,还有慷慨的晴空。这头雨一片,那头晴万里。

而周末,则是我最开心的时刻。因为周末有徐雨晴。

当周六最后一堂课的铃声响起,如同拿破仑大军在滑铁卢吹响了进攻的号角。老师的那一声:“下课。”如同指挥官的:“随意开火。”

轰隆隆的人潮便排山倒海的挤着那扇小门,气势汹汹奔涌出去。而老师,大抵是没有出门的机会。

而我,肯定是人潮中的领头羊。仿佛是那位打头的炮灰,拼了命的向外冲。

因为那个名字,让我久久不能忘怀。

徐雨晴。

101国道的车流,石岩山的原野,维克多港的夜空。这些便是我们的周末。王京商业街,王京图书馆,王京StackBucks,这便是我们的消遣。

王京StackBucks开业的那一天,刚好是一个周末。

那个周末,我奔跑着出了校门,一把抓起徐雨晴那米白的手。

但徐雨晴很平静,那双墨褐色的眼瞳,熠熠生辉,还是那样盯着我:“这个周末,我们去StackBucks好不好。”

“意,StackBucks是什么?”

“是咖啡厅啦!在璃港很有名哒!”

“原来你真的是璃港人。”

“难道我会骗你嘛。”

“那个冷面男去吗。”

“你这样叫他,我就,我就不理你了!”便撅起嘴来。

“好吧好吧,徐雨泽去吗。”

“他怎么会去嘛,你为什么老是喜欢说废话!”

或许,她又和哥哥闹矛盾了。但为何闹矛盾还要不许别人说他的坏话,或者是叫他的绰号呢。徐雨晴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小姑娘吧。

初中的时候,因为哥哥有了女朋友哭得稀里哗啦,但第二天便笑着说:“哥哥昨晚给我做了好多好吃哒!”

我无法理解,那个成天一副冰冷模样的人,为什么会那么让她不离不弃。

我们便漫步前往StackBucks。王京第一家stackbucks。

我望着徐雨晴背着书包的身影。一缕缕阳光呵护着那一头秀发,显得更加的笔直有力,但却不乏柔软。那头秀发便在光亮下闪耀着光芒。仿佛那不是太阳的光,而是它本该有的。

棕褐色的格子绒裙,黑色的长袜,棕色的小皮鞋,却擦得油光发亮。

我想起来,徐雨泽的那双黑色的皮鞋,也是擦拭的油光发亮。

我便浮想翩翩,徐雨晴一个人低着头,沾满鞋油的手指,轻轻擦拭着那双布满污迹的皮鞋。她总是这样!就像我十八岁的那一天,她纤细的手指点着发蜡,在我头上飞舞。

但谁给她擦皮鞋,谁给她梳头发呢。我的内心不由得伤心起来,她真的好孤独啊!

眼眶,不知不觉中就有些湿润了。看着前面那个蹦蹦跳跳,身高直到我半个头下的女生,瘦弱,又孤独。

徐雨晴,你知道吗,那一刻,我真的很想抱紧你。就像那天逃课后的邂逅一般。

我想抱着你哭泣,抱着你流泪。

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王京商业街。迎来的便是那沙哑而又雄厚的男高音。

“我在这欢笑 我在这哭泣”

“我在这活着也在这死去”

“我在这祈祷 我在这迷惘”

“我在这寻找 在这追求”

“王京 王京”

那是汪枫的《王京王京》。王京商业街的繁荣,让我瞬间忘记了悲伤。便高兴得从那人山人海中穿梭。最后,历经万苦,终于到了StackBucks。

尽管StackBucks挤满了人。徐雨晴还是迫切的想要钻过去,前往那柜台。她个头太小了,一溜烟便消散在人海。那一刻,我居然怕把徐雨晴丢在了这人海中,便紧紧牵着那双纤弱的手。

终于到了。柜台!

汗水黏满了那头乌黑秀丽的黑发,但仍然没有抹去那茉莉花的香气。

绯红的脸腾着激情的热气,徐雨晴快喊了出来:“一杯espresso!”

耷拉着脑袋的店员好像触了电,便挺直了腰板,说道:“小姐,espresso是很小一杯的喔。”

徐雨晴笑着:“我知道。”

那时候我还不知道espresso是什么,但听起来很大气的样子。

我也点了一杯:“我也来一份。”

店员便挤着眼睛。但那份职业微笑却还挂在脸上:“好的。”

要结账。

我还不知道这里点咖啡要先给钱的。

那位店员便张开大嘴:“一共是70法币。”

70!我吓了一跳。两杯破咖啡要这么多钱。

店员没有理会我的惊讶。反而平静的说:“是一起结呢,还是分开呢?”

徐雨晴没有看我,她却说:“我来付吧!”

囊中的羞涩,更是加剧了我表面的尴尬。我羞红了脸。便不再说话。

她掏出了小钱包,Versace赫然印在上面,轻轻拉开便是一把又一把的法币。

而有一张照片羞涩的从那钱包卡槽的缝中展露出头角。

上面好像有一个男孩,和一个女孩。可能那就是她和哥哥的合照吧。

espresso的制作没有想象中的长。我找了张靠着落地大玻璃窗的双人椅子前坐了下来。

还没有捂热凳子,徐雨晴便端着两杯espresso,笑嘻嘻的走了过来。

“诺,你的espresso!”

我伸手过去,一把握住。

烫死我了!便颤颤的换了只手握住,打开杯子的盖子。

居然没有倒满!一半都不到!这么点咖啡能卖70法币?真黑啊。

而徐雨晴也坐了下来,她双眼紧闭,两只纤细的小手捧着那杯咖啡,一点点的喝着。

热腾腾的水汽,一股脑的往那张米白的脸上熏着。

而那张脸,在水汽的熏染下,却更加的白了,红润的肌肤沾着星星点点的水珠,好似一个打磨过的红宝石,那红光便按耐不住,电眼逼人映入双眼。

“是熟悉的espresso!”

她又用那双墨褐色的眼瞳盯着我。

“你盯着我干什么呀。”

“我看看你喝的怎么样嘛。”

她的酒窝凹了下去,便科科的笑起来:“你是不是没有喝过espresso呀。”

“哪……有?”

“你试一下吧,很好喝的。”

我便端起杯子,头往后一仰,便灌入一大口的espresso。

还没有等大脑反应过来,舌头便开始抗议起来。随后便大股大股苦涩的味觉从舌头源源不断的涌出,而高温洗刷后的舌头开始疼痛起来,又苦又痛。

我邹起了眉头。

不由得大叫一声:“好苦啊。”

徐雨晴却像个胜利者一般笑起来:“你喝太快啦。”

因为那个夏日,我永远记住了espresso的味道。苦涩中带着一抹咖啡豆的浓香,闭上眼睛,仿佛回到了那个虫子鸣叫,鸟儿高歌的种植园。

徐雨晴,你会想到什么呢。我想知道。

而那个夏日,我们却忘记了espresso的苦,开始高谈阔论起来。

“你喜欢吃陈飞的菜吗。”徐雨晴撩起了话题。

“还行吧。”

“果然老师说的没错,你就是不喜欢说真话呀。那天你明明吃的那么开心!”

“哪有啊。不过是饿了而已嘛。”

她便笑了起来。

两队窄小的酒窝又展露出头角,在那水嫩的脸上轻轻凹下两片区域。

那份笑容,是那么天真无邪,就像小孩子般,没有顾虑,没有忧愁。

多少年后,我再想起那份笑容,依然觉得很甜美。

樱桃小嘴在咖啡的滋润下红彤彤的,熟透了般挂在那张光滑的脸上。好一个天衣无缝。

我想,就让时光停止,把我留在这一刻,直到世界毁灭。

“喂,喂!你在发什么楞呀。”

“还色迷迷盯着我看干什么呀。”

她低下了头,撅起嘴唇来。

我便醒过来:“没有啊,哪里有?”

随后我们便聊到初中的故事。

“哈哈哈,我还记得你第一天上初中那会在,上课在画画,被老师抓住了……”

徐雨晴又开始嘲讽起我的往事来。

其实也是比较有趣的一段故事。上数学课,老师讲几何证明,无聊透顶,便开始找点事情干,于是画画,变成了我消遣的工具。

画什么呢。我会画的只有羊。于是我开始一只只画起来,“一个头,一个身子,一个头,一个身子……”不知不觉,困意袭来,难以抵挡,便爬下睡着了。

然后被老师一巴掌拍醒了。

他抄起我的画作,嘲讽道:“上课画羊,你是多想睡觉啊。”

班上便哄堂大笑。我成为了众人的笑柄。

我迷糊的睁开双眼。看着老师。然后又扭过头去盯着徐雨晴。

她在憋笑。

随后我的听觉才缓过来,众人都在大笑。

“出去站着,等会下课去我办公室。”

我便缓缓走了出去。耷拉着脑袋,站在外面又睡着了。

徐雨晴不是不知道我喜欢上课睡觉这回事。

她不仅知道,还很喜欢提醒我不要睡觉。

每当我迷迷糊糊想入睡,总有那么一声尖锐而又缓和的声音说道:“上课不要睡觉啦。”

直到有一次,我上自习课困的不行,她还是像往日般提醒:“不要睡觉啦!”

无名怒火便涌上心头。用着几乎最大气力朝她吼道:“要你管!”

她吓了一跳。班上的人也吓了一跳。大家都像看动物园般的猴子一般,扭过头来看着我们。

徐雨晴低下了头,撅着嘴,脸蛋通红。

而我则是继续睡觉。

后来徐雨晴便不再提醒我了。我对此很满意,但如今回想起来,我对此很后悔。

她总是这样处心积虑为我和她哥哥着想着,没有任何理由,不顾一切。

但又有何人为她处心积虑着想呢。她没有朋友,唯一的亲人可能仅有她哥哥了,也不和其他男生聊天。徐雨晴,你是怎么做到拒绝一切社交的。

我不能理解。

在后来的日子,当我沉浸于那烈酒的海洋中时候,我的脑海中总是反反复复想起这个女人。但我却从未考虑过她的感受,一次次我行我素,不听从她的话语。在这真真假假的谎言编制而成的时代,谁会说出内心呢。

但初中的我们,关系还是很好的。

早上六点钟到科室,徐雨晴会从家里带一个便当过来当早餐。里面的东西大概就是一个白菜包子和一个鸡蛋。至于为什么我会这么清楚,因为我吃过。

我,则是压着点起床,糊弄两口母亲做的早饭,便飞奔赶过去学校,屁股刚好能够压中上课铃响起的那一刻坐在那张椅子上。

而旁边那个,会把便当合起来,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入那个小书包。

而我,则是气喘吁吁,满脸汗水。一个人的鲁莽,与一个人的温柔,或许是可以同时存在的。

我和她便是如此。

有那么一天,我忘记吃早餐了。课上到一半,肚子饿得不行。

而徐雨晴却恰好还没有吃早餐。

那肚子不停地咕咕响着,内心中只有那三个字不停地呼喊:“好饿啊,好饿啊,好饿啊!”

徐雨晴将目光飘了过来。

她便转过身去,拿出那个粉色的便当盒子。

那两根纤弱的手指打开了那个饭盒。里面只有一个菜包,和一个鸡蛋。

随后便把饭盒推了过来。

“你不吃吗。”我问道。

她摇了摇头,那头黑色的秀发便飞舞起来,空气中又迷茫着茉莉花的香味。

“那我要吃了。”

她又点了点头。她双眼紧闭着。额头处的刘海也飞舞起来,千丝万缕般的落着。

我真吃了。好饿,一口一个包子。

而第二次我忘吃早餐,那个便当盒里的包子从菜包变成了肉馅的。

偷吃徐雨晴早餐只能算是我的日常。

我的另一个日常行为,便是在下课后摸徐雨晴的头发。

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。但那柔顺的发丝,如此的一丝不苟,连一根发叉都没有,从长发的根部拂到末枝,舒畅的像一块精工匠造的丝绸,没有一点让人讨厌的瑕疵。而那双抚摸过头发的手,便是满满的茉莉花的香味。

徐雨晴似乎从来没在意过我这么做。慷慨的让我摸着那头秀发。

直到有一天,班上一个男生也照猫画虎般,学我摸她的头发。

她却扭过头去,恶狠狠的盯着那个男生:“你干嘛呀。”她着急的想要摆脱那个男生的魔掌,但那个男生手掌实在是过于庞大,她扭来扭去都没能摆脱。

便急的哭了起来。泪水,开始从眼眶中汇聚,一滴,一滴,又一滴。

她紧咬着双唇,眼神还是凶巴巴的。却因为不争气的泪水从眼眶中不断涌出,那份凶气便消失的荡然无存,只有那般楚楚可怜挂在那张泪水晶莹的脸庞上。

那个男生吓坏了,结结巴巴的说:“我……我……只想摸一下你的头发。”

“呜,你快走开!快走开!”

那般泪潮仿佛冲越了最后一道水坝,开始喷涌而出。

而我则顺势骂道:“快滚。”

那个男的便怯怯的溜走了。

但这并不能抑制住徐雨晴的泪水。她趴了下来,无声的哭着。

我很早就习惯不去干预她哭。一直到现在,也没有干预过。

在StackBucks那天,我问了徐雨晴这个问题。

“那天你为什么要哭啊。”

那份笑容便消失了。

她望着StackBucks那扇偌大的落地玻璃。

看着远处的石岩山坟地。

她一言不发,低着头喝了一大口espresso。

我便没有追问。

而摸头发这件事,让我大为惊讶。从那天开始,我便忍住不去摸她的头发。每当我看见那头秀发飘扬,我还是会想起曾经抚摸她秀发的那一天。

 

每到中午。那是别样的热闹。中午最后一堂课下课铃响起,母猪与公猪便把教室门口,楼梯口,饭堂门口围得水泄不通。直到有一天,校长满怀激情的去视察饭堂,本想和学生面对面交流,增进下与学生的感情。结果当他进入饭堂的时候,被人潮挤了足足半个小时,半个小时的努力下,仅仅让他半个身子进了饭堂,还有半个小时在饭堂外。

他便愤怒喊道:“同学们别挤了!别挤了!大家都有饭吃!”

但一个多小时后,午休铃响起,这位校长终于挤进了饭堂。却发现打菜窗口紧闭,连喝汤的窗口也“砰”一声关上了。这位校长才想起来,自己今天是来吃饭的。

从此他便大力整顿饭堂。

但整顿的不是饭堂,而是学生。

他要求学生全部排好队去吃饭。

于是每到中午,班长总是第一个跑出来,高呼:“速度要快,姿势要帅!排整齐,不然没饭吃啦,同学们!”

未等排整齐,班长便迫不及待的领着队伍跑下了楼梯。

但排队后,饭堂仍然挤的水泄不通,与之前不同的是,杂乱无章的人群变成了俨然有序的人群。

而徐雨晴,则是挤饭堂和插队的高手。

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学来这门高水准的技巧的。

她凭借着较为矮小的身高,在那一个个大汉围绕而成的森林中四处穿梭,最后在那个光芒四射的打饭窗口前露出头角。

高声呼道:“阿姨,来两份A餐!”

而我,这是找个好位置,坐下,看着那俨然有序的人潮推推挤挤。便不由得露出胜利者的笑容。

毕竟,徐雨晴总是能极为快速的打到两份菜。然后端着过来。

她总是低着头吃饭。一言不发。

就像我遇到她的那天那样,一个人坐着,一言不发。

徐雨晴,这么多年来,你真的没有改变过!

而我,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热血的少年。我开始畏惧现实,开始逃避现实,把自己溺死在酒精的海洋中,仿佛,只有喝醉后的晕头转向,才是我想要的世界。这导致我越来越喜欢烈酒,便开始愈喝愈烈,直到有一天,我让酒保把血腥玛丽的普通伏特加换成了九十度的生命之水。

一口,两口,番茄汤与辛辣的生命之水的融合。酒劲涌上头来,迅猛而又刺激。

我失去了知觉。

酒吧的人仿佛都消失了。雾,渐渐的弥漫开来。

隐隐约约的,回到了那个下午,我望着她的背影。她一蹦一跳的走着,走着,离我越来越远,我想要呼喊,我伸出双手想要抓住那个背影,但她却离我越来越远,最后消失在了雄浑的迷雾中。

只有那抹茉莉花的香味还停留在原地。但她却早已离去。

我开始回想起她的每一言,每一语。

“你骗人!”

“上课不要睡觉啦。”

“哥哥对我很好哒…..”

“当当当,贪吃鬼,午饭来啦……”

“呜呜,你走开!你走开……”

“是雨晴不够可爱吗……”

“哥哥不要我了…….”

“来吧,我们一起去维克多港看星星……”

“你不要哭了……你不要哭了…….我也很伤心哒。”

但迷雾的尽头,却是那双墨褐色的眼眸,樱桃小嘴和那个熟悉的酒窝,回头朝我微笑。

我开始渐渐看清。那是一座孤岛。只有一颗枯树赤裸裸地伫立在那一人的孤岛上。

雨,在那座岛上,无穷无尽的下着。

她一个人,盯着那棵枯木。

淅淅沥沥的雨冷冰冰的刺向她的头发,那头乌黑而又闪亮,柔滑而又细腻的长发,开始一点点的湿透。

我拼了命的呼喊,拼了命的咆哮。

但她却没有回来。

我的呼喊,我的彷徨,我的惊叫,都被这座孤岛隔离了。

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,一股又一股从眼眶中涌出。

她在那头,我在这头。

没有人再为我擦干泪水,没有人还会耐心的安慰我:“你不要哭了,不要哭了……”

我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子,只会哇哇大哭。

泪水铺满了整张脸,开始一点一滴缓缓向下流着,逐渐浸湿着我的衬衫。

那座孤岛还在飘着细雨,无穷无尽地飘着……

她是那样的孤独,那样的隔绝。

徐雨晴!徐雨晴!

我一声又一声吼叫着。

她却没能听见。

她摇过头去,消失在了迷雾中。

我的听觉开始慢慢消失,眼前只剩下一片片灰暗的迷雾。

直到有个人大力摇晃着我的肩膀。

我迷迷糊糊地听见:“先生,凌晨三点了,我们要打烊了。”

原来在酒吧睡了这么久。

我不愿意回到那个丑陋的现实。

我想,就让时光停止吧,停在初中的懵懂,停在高中的夏日。

那个下午,我们出了StackBucks后。便坐车前往维克多港。

这个地方,实在是太特殊了,以至于徐雨晴每个周末都不忘去这里一趟。

维克多港与璃港间只隔了一条大江。

跨越这条大江河,便是璃港最繁荣的CBD,那里的土地价值连城,随便一亩地都可以买下半个王京。夜晚,CBD的繁荣才刚刚开始显露出头角,忙于修福报的人们打开了LED灯光,LED屏幕。

整个CBD都沉浸在霓虹灯交汇的嘈杂中,人们忘了睡觉,日日夜夜为那座城市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里程碑。

而大江这头,则是王京的维克多港。

维克多港,说是港口,严格来说应该是公园。

只有上世纪的船舶停留于此,建成了一个公园。

这头,往往是黯淡无光,就连公园的路灯都显得那么懒惰不堪,只发出那微弱的光芒。

公园里人很少,只剩下几对老人家还在围着江岸边散步。

蟋蟀便潜伏于这广阔的公园中,伴着萤火虫的光亮,微风拂过地方,掀得落叶窸窸窣窣的吟唱着,仿佛在奏唱着一曲又一曲的交响曲。

这便成了另一片天地。徐雨晴总是张开双手,把那慷慨的晚风尽情收揽到她的怀中。

而我,自然是盯着那双米白的脸。

徐雨晴的脸,总是让人看不腻。

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便迎合着这晚风,翩翩起舞。

我细细地闻,泥土,杂草,枝木,花香,这是维克多港的味道!

徐雨晴总是蹦蹦跳跳地在江岸边走着。

走累了,我们便坐在江岸边的草坪上。看着远处那繁荣的CBD。

我总是不自觉地去摸那双趴在地上的手,水嫩嫩的,光滑而又细腻。

我的手指不知不觉便和那双手交叉起来。

她则是紧闭双眼,江边的晚风徐徐的扬过来,那头黑发便又起舞了。

我也学她。看着璃港,紧闭双眼。

月光洋洋洒洒的向人间施舍着这上天的馈赠。

张开双眼,一切都是银白色的了,几棵小树点缀在这银色的海洋中。

好像在梦游仙境般。我们俩,手指交叉着,身子微微向后仰,一言不发。

谁会去用言语来破坏这般美景呢。

坐久了,我们便又开始走起路来。

顺便开始聊天。

徐雨晴总是第一个撩起话题的:“维克多港真的很适合散步呀。”

“看来哥哥说的是对的呢。”

“你不是不喜欢维克多港嘛。”

她便羞红了脸,撅着嘴,一点点说:“哪有啊。”

“你还是像初中一样,难过的话都不肯说出来。”

她低着头,便走边看着那洒满银光的草坪,踢着草坪上的石子。

“就像那次你来月经一样。”

她停了下来。

月光加剧了那张羞涩的脸,显得更加通红了。

初中那会,那时候我才刚成为她的同桌。

那时候的她,羞涩的不行。

几乎没说过几句话。尽管我千方百计的想要说点什么,但她都用短短几句话敷衍了事。

我心想:靠,不行啊。得要和同桌打好关系才行,初中才有人靠得住啊。

终于,有一天机会来了。

那天她一来到学校,那张脸蛋又白又红,交融下便有点粉嫩嫩的。

她没有吃早餐。捂着肚子趴在桌上。那瘦弱的胳膊却遮不住那张粉嫩的脸庞。

我觉得她很奇怪,但我不知道她怎么了。

但随后用我在为数不多的生物知识想了想,这应该是“月经”吧。

第一节下课,她不像往日,安静的坐着。而是捂着小肚子,却装作没事的样子跑去厕所。

而我悄悄瞄了一眼她的椅子,竟有几滴血丝!

我偷偷拿出一张纸巾,迅速擦干,然后悄悄地溜到厕所,扔进厕所,摁下水阀,把那张罪恶的充满血丝的纸巾冲下。便缓了一口气。

但随后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。

为什么会有血丝?

想到答案后我大惊失色。

连忙跑去学校小卖部看看有没有这种玩意卖。我张望了半天,却寻找不到那包东西的身影。我看了看小卖部上挂着的钟表,马上要上课了!

我越来越着急。

最后决定撕破脸皮,径直跑到小卖部阿姨面前。

大声问了句:“阿姨,有没有卫生巾卖?”

阿姨瞪大了双眼,那双年迈的黄眼珠鼓的像个球。

而周围的人也惊讶的盯着我看。

果然又成为别人的笑柄了么。

阿姨没有回复。

我又问了一遍。

阿姨惊吓的慢慢说:“有的,你买那玩意干啥。”

“要你管?我给钱,卖不卖?”

“卖!肯定卖。”

于是我抓着那包东西,揣在裤兜里。便放开双腿,向教学楼狂奔而去。

屁股坐下那一刻,上课铃刚好响起。

我大汗淋漓,累得急喘气。

但那只手还是慢慢掏出那包东西,然后在下面塞给了徐雨晴。

徐雨晴弓着腰,我知道她疼痛难忍。却还在努力听老师讲课。

直到她看见我在下面给她塞的东西。

她的嘴张的极大。随后便迅速用双手捂住双嘴。

悄咪咪的问道:“这是给我的吗。”

我点了点头。

“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。”

“要你管?”

她便颤颤的收了过去。

下课后,她去了趟厕所。那张滚烫的脸蛋似乎已经冷却下来了,恢复了之前的白嫩。

而我,则记住了那个时间。每当这个时候,尽管她不再需要,我都会去买一包放在书包。

这个习惯一直维持到高中。

高中后我却意外忘记了。

从那之后,徐雨晴终于肯和我说话了。

原来她蛮健谈的嘛,和原来那个冷冰冰的小姑娘简直是犹如两人

我们开始越聊越多,从我的家庭,到我的兴趣,再到她的兴趣。

但她的家庭方面,我了解的却很少。每当我问起:“你的家人呢。”

她却不回答。

后来不知道怎样了解到她原来还有个哥哥。

她对哥哥永远只有夸赞,没有嫌弃,没有责备。

我不理解。明明徐雨泽对她不冷不热,她却对徐雨泽热情满满,满怀羡慕和敬意。

有一次我问道:“在家里一般谁洗衣服呀。”

“我呀。”

“你哥哥呢。”

“他说学习很忙,没空洗。”

“他真的没空吗。”

她便昂着头,若有所思的。

“或许有空吧。”

“那你还帮他洗?”

她却微笑道:“因为他是我哥哥呀。”

“那你会不会帮我洗。”

“不会。”

我有些生气:“凭什么只有那个人有资格?”

她有些吃惊,连忙说道:“好啦好啦,我会帮你洗啦。”

徐雨晴一直来学校比较准时,但有些时候也会迟到。

有一天她气喘吁吁站在门口,软弱无力的喊着:“报……”随后便是一系列的喘气声,终于卯足了劲,喊出最后一个字:“告!”

老师有些惊讶,但仍然说道:“进来吧。”

她便踏着碎步朝我这边走来。然后坐下。

下课后自然要被我盘根问底。

“你今天怎么迟到了。”

“恩……早上哥哥忘记给我做早餐了。”

“然后呢。”

“呃……然后雨晴自己折腾了好久的锅,还是没有做成。”

“啊,那你今天早上吃什么。”

“呃,就饿一下下吧。”

然后我便拉着她的手跑去小卖部买饼干了。

后来有机会和徐雨泽聊天,我便问他这件事。

他却冷冷回答道:“哦,那天,我赶着考试,跑得快了点,忘了。”

我愤怒问道:“那徐雨晴怎么办。”

他冷冷抛出几句:“她自己不会找东西吃吗。”

我在心里骂道: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!

但终究没有骂出来。

随后他才缓缓说道:“对喔,我才想起徐雨晴不会用煤气灶。不过你问我这些干嘛?”

你难道不心疼吗?

他好像确实没有心疼的样子。

确实没有。

就像他当着妹妹的面前牵起林潇萌的手,然后只冷冷扔下一句:“你晚上自己找东西吃。”

留下徐雨晴一个人在那间房子里。

但那个晚上徐雨晴饿了一个晚上。

也痛哭了一个晚上。

第二天还是如此。

她的嘴里只有那几句话。

“哥哥不要雨晴了吗……”

滚烫的泪花如同涓涓溪流般从眼眶中涌出。

当我凝视着那双哭的干肿的眼眶,心疼痛的犹如刀割一般难受。

如果我是你哥哥,我或许把你搂入我的怀中,与你一起承担这份痛苦。

但我只是个外人啊,一个连“我喜欢你”都说不出口的废物。

我多么想抱紧你,多么想拥抱你,在这无忧无虑的夏日。

夏虫引吭高歌,而潇潇的晚风,穿过窄小的走廊,呼呼的一声又一声的悲鸣着,仿佛在这美好的夏季凑唱着一曲自然的安魂曲。

就让这夏日!就让这夏日!让晚风紧紧拥抱你,让夏虫为你舞蹈,抹去那苦涩的眼泪。

“哥哥不要雨晴了吗……”

她一遍又一遍的说着。

温柔的话语而却往往能真正刺痛一个人的内心。

徐雨泽,为什么我会想打你的冲动。

尽管如此,第三天的时候,徐雨晴却又好像当作无事发生一样,开心地来上学了。

初中的我们,口袋里都没有太多的钱。

放学后,并不会像高中一样一起出去玩。

徐雨晴走出校门,便转过身子来,微笑的朝我摇摇手。

意思是她要回家了。

便背着书包一个人走了。

而我,一般都会闲逛一会儿,再回家。

我们第一次放学后的交集,是徐雨晴发起的。

当最后一堂课下课铃响起。

徐雨晴没有像以往一样去背起书包。

而是用那墨褐色眼睛盯着我。

问道:“今天放学我们可以一起去吃饭吗。”

“你哥哥又不在家?”

“恩。”

于是,这就成了我们第一次一起吃的晚饭。

出了校门后,她走走停停,最后在一家烤肉店停了下来。

那家店名字也非常有趣,叫做“太平王”。

谁会取这么奇怪的名字开烤肉店?

我还站在店外熟思,徐雨晴看我不进来,便开始悄咪咪拉着我的手,一晃一晃的:“雨晴想吃这个。”

“你不怕肥啊。”

“我怕,但是吃一两顿没什么关系的吧。”

“好吧,好吧。”

进去坐下后。店员便端来两杯茶水,拿来一张纸板的菜单,问道:“二位吃什么?”

徐雨晴激动的翻动着纸板,虽然那块纸板仅有两个巴掌那么大,但徐雨晴却看出了海阔天空的感觉。

她那双墨褐色眼睛瞪得大大的,圆鼓鼓的,樱桃小嘴便开始说起话来:“我要三十串烤牛肉串,五串羊腰子,多加点孜然!多加点辣!还有这份烤韭菜……”

店员便喃喃说道:“好……还有吗…….”

我被吓住了。

见我愣在一旁,徐雨晴伸出双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。

“我点完了,你点什么呀。”

为什么她可以吃这么多,而且还能保持这么瘦小的体型?

“我就来三条烤秋刀鱼,额,还有这个牛腩炒河粉。”

“好咧。”

店员离开后,徐雨晴便开始玩弄起木筷子来,两根手指麻利的转着那根筷子,在离心力的作用下,筷子便飞快转动起来。

不一会,老板便端着铁盆子走了进来。

眉毛又粗又浓,犹如森林般茂密。

油腻的脸并没有遮盖住他散发出来的那般热情,他边端着盆子边笑着说道:二位,上菜了。

徐雨晴扔下了筷子。双眼射出渴望的光芒。

她瞪大了双眼,那张樱桃小嘴也弓成了o字形。

她一把抓起一大串的牛肉,右手抓着几串韭菜。

便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。

至于我,我也有些饿了。那三条秋刀鱼细长细长的,鱼皮在高温烘烤下变得酥脆诱人,用筷子挑开那层松脆的鱼皮,雪白的鱼肉便露了出来,秋刀鱼的香味便弥漫开来。

不过先别急着吃,先把芥末和酱油混合好!青色的芥末在墨色的酱油下不断翻滚,融合,最终芥末被这黑洞洞的浪潮掩盖了。夹上一块鱼肉,蘸上一点芥末酱油,雪白的鱼肉便染上了墨色,还未等放入口中,芥末便开始冲击那脆弱的味蕾,当雪白的鱼肉和舌头第一次碰撞,秋刀鱼的鲜香,在酱油的鲜味下尽情绽放,而随后便是芥末的猛烈冲击,此时口中已是五味杂陈。

秋刀鱼的香,酱油的鲜美,芥末的刺鼻。这三者好像并没有冲突,仿佛他们就应该这样搭配。

太辣了,便喝上一口茶。稍稍夹一点炒河粉,不过过瘾的话再来几块牛腩。

而当我还在慢慢品尝我的炒河粉的时候,徐雨晴已经啃完了五串羊腰子,二十串牛肉。

噢,还有一份烤韭菜,呃,或许是很多份。

在胡椒,辣椒,孜然的刺激下,那张樱桃小嘴开始变得肿胀起来,仿佛像一个成熟的柿子,违和的镶嵌在那张米白的脸上。

最后她一个人把烤串全部解决完了。

然后用手背抹了抹嘴巴。

我看不下去了。便从书包中掏出一包纸巾,给她递了过去。

她有些吃惊。

但仍然笨手笨脚接了过去,然后抽出一张雪白的纸巾,反复擦着那双遍布红油,孜然的双手,还有那张柿子般的小嘴。

只见那雪白的纸巾在那一抹一抹中染成了五颜六色。

我便不由得笑起来。

她也注意到了。

这回不仅仅只有嘴是红色的了,脸也被染成了红色。

她停止了擦拭。

“你笑什么呀。”

“没什么。”

我还在憋着。

不知道为何那么好笑。

终于忍不住了,便放声大笑起来。

她的脸又红又烫,便低下了头,咬起嘴唇来。

“讨厌!”
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。”

“你好讨厌!”
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。”

“坏死啦坏死啦坏死啦……”
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。”

这便是我和徐雨晴第一次晚餐。

在尴尬中开始,又在尴尬中结束。

或许是因为那一次,徐雨晴每每出去吃饭的时候都会带上一包纸巾,尽管有时候我都忘记带了。

但只要我急得满地找纸巾擦嘴的时候。她总是默默掏出一包纸巾,抽出一张递给我。

后来,我和徐雨泽聊天的时候,徐雨泽反过来问我:“那天晚上回来之后你教了她什么,她居然肯用纸巾擦嘴了。”

“她以前不用纸巾吗。”

“不用。到处找地方抹上去。恶心的很。家里的窗帘,桌布全是她擦嘴的工具,全都是油。”

“不过那倒没什么关系,反正那些东西是她洗的,自作自受。”

“那她找不到东西擦嘴会怎么办?”

“用手抹,然后抹腿上。”

“啊……”

“她就是这样。”

徐雨泽便摇了摇头,然后说道:“一点都不像个女生。”

在此之后,我和徐雨晴放学后的活动便开始变得越来越频繁了。

大考完后,我们会趁着夕阳缓缓落下,奔赴学校的熙湖。

黄昏下的熙湖,水面上浮着粼粼波光,都在闪耀着金色的光芒。

平静的水面时不时泛起涟漪,鸭子便从莲蓬中四处穿梭,荷花初红,羞涩的婷婷立在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上。

我们坐在熙湖上的小亭子上。忽然,湖面上起了一缕细分,轻轻的拂过金光的湖面。

鸭子在嘎嘎的叫着,岸边的杨柳还在梳理着绿色的枝丫。

夕阳的余晖,倒映在了徐雨晴脸上。

风撩起了她的秀发,那头乌黑的长发便又随风起舞,在那广阔的天宇上尽情飘着,扬着。

不知道为何,我想去牵那双纤弱的手。

便张开了五指,徐徐的向前摸去。

那双手没有抗拒,很自觉的打开了一道道缺口。

我们的手指便这样交叉着。站在熙湖的亭子上面,享受着夕阳的微风,一言不发。

毕竟谁想要用言语去破坏这份恬静呢。

这份美好的恬静。

时光如梭,不等待少年的那一声“我喜欢你”,便在一大串的琐事中悄悄溜走了。

我们一起去看熙湖日落,一起去“太平王”吃烧烤,一起去饭堂抢饭吃,一起临考时候摆烂,疯狂复习,而暑假的时候,我们则回去干点“刺激”的。

我们偷偷溜进石岩山那片坟地,在布满藤蔓野草的坟墓堆中玩捉迷藏。

“嘿,我抓到你了。”

徐雨晴总是能找到我,而我却找不到她。

“好好好,我认输。”

“你已经输给我五十多次啦!”

“捉迷藏,我不会啊!”

每当玩累了,我们便坐在坟墓旁边。鲜艳的野花在这寂寞的坟地盛情开着。

无聊便又开始聊起天来。

徐雨晴总是第一个说话的。

“初中毕业后你想要考什么高中呀。”

“废话,那肯定是石岩中学,你看我们不是在石岩山上嘛。”

“你又在说大话了!”

“有什么不可能的,这不是还有一年才考嘛。一年,单车变摩托。”

“可你现在连第一中学都考不上呀。”

“你放心好了,我一定能考上的。”

“那你想考什么学校。”

徐雨晴抬头看了看那远处的碧蓝的天空。

便闭上眼睛,张开双手。

微风又徐徐吹来。

她没有回答。

我也不知道。

时间还在一天天溜走。

上课时候我总是忍不住盯着徐雨晴,她却用犀利眼光回击,意思就是我要认真听课。

但她总是那样令人着迷。我巴不得天天盯着她看,一天看个几十遍。

初二的最后一个学期,终于过完了。

结业典礼上,徐雨晴问我:“马上就要考高中了喔,你紧张嘛。”

“不紧张。”

她便扑哧笑了起来。

“还骗我说要考石岩中学呢。”

我有点生气:“我一定会考上的。”

为了这句话,我开始奋发图强。

但暑假时候还是摆烂。

而徐雨晴家,则是我暑假最常去的地方。

那个地址我到如今都能倒背如流。

王京皇城区京和大道第302号。

徐雨晴的家,在进入京和大道后便能远远眺望得到。

京和大道其实是在一座山上。

据说,王京最后一任皇帝曾在这座山上自刎。

但那也是传说,也有人说是石岩山。关于末任皇帝到底死在哪里,王京研究院的学者们还在天天吵着。为什么我这么清楚,因为我去过王京研究院,不过那都是后话了。

不过,倒是因为这座山,我牢牢记住了“京和大道”。

当徐雨晴第一次告诉她家地址的时候,我吓了一跳。

愣了许久。

最后被那熟悉声音点醒:“有空来我家玩喔。”

“好。”

我当然没告诉她,末任皇帝的故事。

去也很简单。出了我家门口,搭王京公交F33到皇城西站下车,皇城西再往北走,便能到京和大道那座山。上山便是京和大道了。

徐雨晴家似乎比较大。

但人也比较少。

摁一下电铃,那位蹦蹦跳跳的小女生–徐雨晴,便会跑过来开门。

还附赠甜蜜的微笑,说道:“你来啦。”

房子里只有两个人。

一个是徐雨晴,一个是徐雨泽。

徐雨泽一般都会出去约会。

所以只有一个人。

那栋房子有三层楼之多。第一层是客厅,餐厅,大厅。

第二层是徐雨泽住的。第三层才是徐雨晴的房间。

徐雨晴,则没有挑三层楼中那个最大的房间。

而是挑了个阁楼房间。倾斜的房顶上,有一块巨大的玻璃。

徐雨晴的床则是在这巨大的玻璃之下。

从这里,每天晚上,银光的月亮,满天繁星陪伴她入眠。

或许,那就没有那么孤独了吧。

徐雨晴最喜欢的玩偶,是一直雪白的小熊猫。

那只小熊猫,两只黑色的耳朵点缀在圆滚滚的脸上。

每天晚上,她都要抱着小熊猫入眠。

但如果遇到雷暴雨怎么办呢?

我一直想问这个问题。

终于有一天我问了徐雨晴这个问题。

她一脸茫然盯着我。

“呃,雨晴会跑下楼和哥哥一起睡。”

“他不嫌弃你吗。”

“嫌弃呀。雷声好大,我好害怕。只能一次次在门口央求哥哥开门了。”

“那他会开门吗。”

“会吧,不过要等好久。”

“他都是不是被你喊烦了。”

“不会的!哥哥不会被雨晴喊烦的。”

“那……”

“不要说了,和我一起玩糖豆人吧。”

然后我把这个疑问也问了徐雨泽。

“你怎么知道这个?”

“她说的。”

“确实烦得很。”

“一到打雷,她就从阁楼下跑下来,抱着那只小熊猫,站在我门口不停喊:‘哥哥,打雷了,雨晴好怕,能不能让我进去。’,一喊就是十几分钟。”

“真的烦,有妹妹是真的烦。”

“那不让她进去会怎么样。”

“哭呗,还能怎么样。更烦了。”

“哭的时候还得说什么:‘哥哥不要雨晴了’,搞得我好像很对不起她一样。”

“那放她进来呢。”

“她就一个人睡一边,我睡一边。”

“你不抱着她睡吗。”

“她不让抱的。一抱就会踢开你的手。”

“有一次午夜,她冷的直发抖,被子全被她踢掉了,我想抱住她,却被她一脚踢开了,还在说梦话:‘快走开,快走开!’,真拿她没办法。”

“那这样妹妹多好啊。”

“你跟她生活在一起久了就会受不了她的。”

我没有回复。

但是我想问,是吗。

那个暑假,我几乎天天去徐雨晴家里。

她家里吃的很少,几乎没有。

桌面上,偌大的茶几却只有几个干瘪的橘子装饰着。

而徐雨晴最讨厌的就是橘子。

“我才不要吃这黄黄的东西!”

她是这么说的,黄黄的又苦又酸的东西。

我不知道她上一次的橘子是在哪里吃的 ,或许已经很久远了吧。

暑假那段时光,我便泡在了徐雨晴家里,陪徐雨晴打游戏,抄徐雨晴暑假作业,也会一起坐在门口看夕阳缓缓落下,看那最后一道夕阳慢慢没过混凝土的高墙,逐渐消失在晨星闪烁的夜空,也会一起去阁楼上仰望星空,漫天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发出光芒,好像那落日的余晖仍然滋润着大地。

徐雨晴在家里的时候,走到哪里都喜欢抱着那头雪白而又圆鼓鼓的小熊猫。

当夕阳最后一束余晖洒在小熊猫的眼睛上,徐雨晴便紧紧抱着它,那双墨褐色的眼瞳凝视着那繁星闪烁的夜空。

而那只小熊猫,也四溢茉莉花的香味。

我想,那头浓密的秀发,一定久久的抱着它。但这世界上,谁能够拥抱她呢。

她睡梦中拒绝一切拥抱,却拒绝不了这只小熊猫。

徐雨晴,你的孤独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么。

而徐雨泽,多半不在家。

他外出的理由有很多。

例如“我去图书馆学习”,“我去和林潇萌约会”,“我去xx同学家里玩”。

他不在的晚上,我和徐雨晴便要跑下山去。

夜晚的京和大道。

冷风肆无忌惮的吹着,地上的枯叶便被无情扫了起来,在空中摇曳着。

远边的树林被人造的围栏紧紧关着,但却不自在的甩着头,如同一个疯子,一片疯子,在这漆黑的夜晚尽情疯狂。

每当我走在夜晚的京和大道上,我总是不由得想起末代皇帝在树上自刎的场景。

或许是这棵树,或许是那棵树。

我终于知道,为什么徐雨晴宁可哭一晚上也不出去吃饭了。

下了京和大道后,便是繁荣的皇城。

皇城大街的设计很像王京商业街。

两排商店一字排开,宽敞的人行道被汹涌的人潮夹着。

只不过皇城还是保留了最古老的气息。

地上的花岗石石板仍然能看出来岁月的气息,数百年来的风雨洗刷,便是它的写照。

商店也保持着古色古香。木制的油纸伞高高立在花岗岩石板上,远处冰糖葫芦还在昏黄灯光下闪耀着一丝红光,而那一声穿越百年的呼喊还在继续:柿子,柿子,熟透的柿子诶!

我们则是随便找一家店做下。

然后点上一两道菜。

每当上菜的时候,徐雨晴总是两眼放光,然后便狼吞虎咽起来。

没等我吃完,她便开始无聊玩弄起筷子来。

但我并不会留在徐雨晴家睡觉。

我习惯去皇城西搭最后一班公交回家。

皇城西站,离皇城商业街并不远。

穿过热闹的商业街,向西走一两个街区,便到了。

而徐雨晴一般都会跟着我,当走到皇城西站附近的时候,她便停下脚步。

望着我的背影,不断招着手。

而我,则喜欢时不时回头看那双墨褐色的眼睛。

吃饱的徐雨晴脸总是圆嘟嘟的,但那个小酒窝仍然高高挂着,樱桃小嘴仍然镶嵌在那张米白色的脸下。

我想,明天再来吧。

明天,便又赶着去皇城西站。

直到有一天,我们吃的不够高兴,便开始逛起皇城来。

徐雨晴则像个馋嘴的小孩,这里拿一点,那里顺一点。

但那时候徐雨晴还是很矮的,再加上那可爱的肥嘟嘟的脸。像极了一位小孩子,店主便自然而然以为我是他哥哥,便热情送上一点小吃。有时候是一袋炒栗子,有时候是一袋花生糖……

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,我看了看一家店内的钟。

什么!已经十一点了。看来,今晚回不去了。

于是,那晚便成了我在徐雨晴家中睡得第一个晚上。

徐雨晴仍然睡在阁楼,而我则睡在三楼最大的那间房间。

尽管多年荒废,但房间似乎有人刻意打扫过,一尘不染。

我躺在那张偌大的床上。

这间房间,冷冰冰的,没有一点温度。

只剩下滴答滴答的时钟还在响着。

月光从那扇高大落地玻璃溜了进来,地面便变散射着银光。

仿佛飘落的雪花积满了地面。又冰又寒。

我失眠了。

因为这件房间,实在是太冷了。

午夜,我听见了楼下大门的开门声,叽叽喳喳的。

想必是徐雨泽回来了吧。

便起床,走到了那扇落地玻璃前。从这里刚好能看见大门。

徐雨泽身着类似于工服的衣服,悄悄关上门。

原来,徐雨泽骗了他的妹妹。

他没有去约会,也没有去图书馆,更没有去同学家。

他只去了一个地方,餐厅。

作为一名员工的身份。

暑假过得很快。

一转眼,便到了开学了。

开学前的那一天。我们还是像往常一样,坐在徐雨晴家门口。

看着黄昏的余晖一点点消失。

徐雨晴扭过头来,看着我的侧脸。

“你真的要考石岩中学吗。”

“恩。”

她用一只手搂着胸口前的小熊猫,另一只手则张开五指,与我手指相交叉。

随后便握成了一个大拳头。

她把头靠在这两个人组合而成的大拳头上。

嘴里喃喃念道什么。

好像她在说着另外一个女性的名字,隐隐约约中又有什么“保佑”之类的话语。

随后,趁着最后一抹斜阳消失在高墙的时候,那张樱桃小嘴轻轻的亲吻了我的手。

好像在做着什么特殊的仪式。

然后她朝我微笑,双眼眯成了一条缝:“祝你顺利考上石岩中学噢。”

我看着她。她也看这我。

那双迷人的墨褐色的眼眸仍然闪闪发亮。

我从那双眼睛中,也看到了我的。

第二天,开学了。

说来奇怪,这一年,我却变得勤奋起来。

每天六点钟早早来到教室,开始背诵国文的古诗词。

然后就是高强度的刷着一套又一套的模拟卷。

有时候,刷到一到非常难的题目便开始忘记了时间,一做就是一个上午。

中午的时候,我不再像以往那样冲往饭堂,而是一个人在教室里做题,废寝忘食做题。

至于午饭,徐雨晴则把她装早餐的便当拿来装饭。

当我做完一套试题的时候,徐雨晴往往已经爬在桌上呼呼大睡。

只有那个粉色的便当盒还摆在一旁。

当我吃完盒子里的饭菜后,上课铃也响起了。

这样勤勉的生活,过了一年。

我的成绩也一飞冲天。

终于,到了最后的考试。

那就是全国统一初中升学考试,与高中那个统升(全国统一升学考试不同)。

这个我们更习惯称之为初升。

初升到来的那一天晚上,我久久不能入眠。

便起床看着夜空。

凌晨三点的夜空,繁星一眨一眨闪烁着。

我想起暑假那段日子,我和徐雨晴坐在床上,也是这样盯着寂静的夜空。

不知道为何,看了一会夜空后,困意袭来。

便倒在床上睡着了。

随后便是连续的考试,考试。

直到如今,无论在何地,每当我失眠的时候,我都会走到窗前,盯着那片夜空,久久凝视。

每次我看着夜空,我就想起那个夏日的夜晚,我和徐雨晴看着星星。

广阔的星宇,总是那么寂静,也和那时候我和徐雨晴一样。

毕竟谁会去用言语破坏这份宁静呢。

初升考完后,我记不得我干过什么了。但应该没有去徐雨晴家里。

至于徐雨晴,我在入考场前,互相勉励了一句后,便没有什么联系了。

我说:“你加油!”

她微笑道:“你也加油喔。”

初升考完后,便收拾行李回家了。

徐雨晴桌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清空的。

我也没有见到她如何离去的。

那个夏日,就这样,结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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